第100章 涟漪(1/2)

谢浩最近的日子过得是春风得意。

去年千秋节他答应帮白泊骗出白缨儿之时,心中还相当惶恐惧怕。白泊实在太会说话,那日他被说得头脑发热,稀里糊涂就应下,过后也曾后悔动摇。但他后悔的只是怕自己掉入陷阱,可又觉得白泊那样的权臣没必要给自己挖坑,自己更是没什么可让人家图的。

最终他还是没能抵挡得住白泊许诺的诱惑,那天看到白缨儿死在自己面前,他也深切体会到了一个权臣的冷血无情。他能猜到白泊是想借此陷害旁人,但他并不知道那个将被陷害的人是谁,直到看到他五叔肃王的玉佩。

谢浩其实并不明白白泊为何要陷害肃王,但不管原因是什么,肃王离京都对他家有利。之后就是胆战心惊的等待,白泊好几个月没有派人传来一点消息,谢浩一度以为自己被利用完就被抛开。

但江南叛乱一起,一切都仿佛瞬间就不一样了。

尽管宁西王没了嫡子名份,又一直被囚府中,但他背后还有中书令,还有范家。前魏国公手握拥立大功,十年宦海可说是党羽遍布朝堂,在他过世之前,连白泊都要退让三分。

虽说这几年嘉禧帝开始慢慢清算一些“范党”,但毕竟树大根深,当真争起储位,平川王这边根基要浅薄得多。不过,江南的叛乱直接将这棵大树的主干给掏了个空。

自三月起,谢浩就能明显感觉到诸多官宦子弟对自己的热情。原本有交情的都变着法子套近乎,没交情的就四处托人想和自己结交。到得范氏兄弟的死讯传到,各家给他下的帖子更是如雪片般飞来。

不过,有肃王的前车之鉴,谢浩没敢飘,反而悄悄给白泊递话,放低姿态询问自己该如何行事。随后就等来了白泊为他安排的几次诗会,让他一举在仕人学子之间扬名。

至此,谢浩终于相信白泊有信守承诺之意,满心欢喜地言听计从。这回随驾到行宫避暑,平川王父子也在白泊的暗助之下更讨得嘉禧帝欢心。

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因着不少官员都带着子女来,皇贵妃提议在行宫里搭彩楼让小娘子们乞巧,再办上晚宴,嘉禧帝也同意了。

小娘子们乞巧,小郎君们自然要念诵诗句展示才华,谢浩就等着再一次大放光彩。不仅如此,白泊上回还答应他,会在这次晚宴上设计一些“神迹”,助他爹重升回王。

所以,谢浩一接到让自己出去密谈的消息,就赶紧找借口独自出门,连小厮都没带。

鉴于一开始设计白缨儿就是见不得光的事,白泊始终要求他保守秘密。谢浩也怕事情外泄引起猜疑,甚至都没有对贴身小厮透露过。

他按着传话小宦官的话,寻到约定的偏僻山间。

这里树高草密,有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过,哗哗的流水声方便掩盖低声交谈。这条河还不小,河面能有五六丈宽,并且深不见底,河水顺山而下,会流入行宫中的湖里。

谢浩等了没一会儿,就见一个宦官自林中走出,正是当初动手勒死白缨儿的那人。

他看到谢浩,咧嘴笑了下,加快步子走来。

谢浩有些怵他,不过每次白泊有安排,都是派他来讲解详情,此时也只得压下那些惧意,等着对方交待。

那宦官走到谢浩跟前,刚想开口,却猛地抬头看向谢浩身后,紧皱着眉低斥道:“你身后有尾巴,都没察觉吗?还是你故意带来的?”

“什么?怎么可能?!”

谢浩一惊,连忙转身向后看。

后方空无一人。

就在他嘀咕“哪里有人”之时,后脑突然被用力扣住,紧接着又有一只手按在他背上,同时用力将他往河边推。

谢浩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发懵的脑袋才反应过来,一边挣扎一边喊:“你干什么?放开我!”

然而他的挣扎没有丝毫作用,完全反抗不了后脑和背上的巨大力量。

谢浩很快被推到河边,膝窝再被狠踹一脚,他顿时惨叫着跪到了地上。

下一瞬间,他的头被用力压进水中,河水顿时冲进他的鼻子和嘴巴。

谢浩挣扎得更加用力,但他就像一只被掐着脖子的鸡,怎么扑腾都摆脱不了控制。

不过片刻功夫,他的动作就渐渐变小,最终一动不动。

宦官又等了一会儿,才将谢浩的头提出水面,伸手探过鼻息,再按过脉博。确认他死透了,就将他整个人抓起来扔进河里,看着尸体在水中沉沉浮浮,一直顺水而下。

做完这些,宦官低头看看自己被水溅湿几处的衣衫,走到一棵树下,取下一个挂在树枝上的布包,从中拿出衣服换上。

最后,宦官掏出火折子,将刚才的衣服烧掉,才转身下山。

○●

平川王嫡子在山中失足落水而亡,且不说皇贵妃与平川王妃如何痛不欲生,这事倾刻间又将朝堂中的局面搅得一团乱。

要知道,平川王的隐疾一直未能治好,膝下又只有谢浩一子。无后,也就基本与帝位无缘。

虽说历史上不是没有无亲生子的皇帝,可在还有其他储君人选的情况下,无后的皇子还真没有过正常上位的前例。

尽管嘉禧帝年纪大了,可看着身体也还硬朗,撑个五六年估计没问题。撇开太子谢煐不提,便是前面的老大、老二、老五全放弃了,还能等着后面老七、老八、老九长成年。就算突发急病,也有老二、老五备选,无论如何都不用迁就一个无后的皇子。

如此一来,前段时日着急着向平川王府示好的官员们,都不由得暗暗懊恼起来。而注定绑死在范家船上下不来的那一批官员,则是忍不住心思浮动。

嘉禧帝刚死个大孙子,心情极为不好。

他心情不好,被贬为昭仪的范氏却是喜得恨不得让人放爆竹。

范昭仪先前不是没想过对谢浩动手,可京里有个断案高手顾士玄在。就算中书令能影响大理寺,可死一个皇孙这种大事,必定不容得马虎。她实在怕再惹一身腥,只能一直忍耐着等待时机。没想到啊,老天开眼,竟然收了那小子去!

她甚至顾不上让人通传,一转身就亲自往老嬷嬷住的屋子走去。

范昭仪从皇后居住的寝殿搬到这间小殿,那老嬷嬷住的屋子也跟着变得窄小许多,平日时只有一个宫人在房中伺候。

此时范昭仪一进屋就皱起眉——这里的味道实在是不太好闻。

形如枯槁的老嬷嬷躺在床上,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要不是时不时咳上几声,真就和尸体无异。

范昭仪在床边坐下,耐着性子问候她几句。

好半晌,老嬷嬷才转过浑浊的眼睛看向她:“昭仪有事,便直说吧。”

范昭仪没再多言,直接讲了谢浩已死的消息,问她:“依嬷嬷看,这个机会我们该如何利用才是最佳?”

老嬷嬷定定地看着她片刻,才缓声道:“昭仪,老身受前魏国公大恩,到你身边辅佐,也有快二十年了。”

范昭仪客气道:“有劳嬷嬷一直为我费心。”

老嬷嬷:“老身自知时日无多,这回怕是最后一次给昭仪建言。”

范昭仪安慰道:“嬷嬷说哪里话,明日我便寻太医入宫……”

老嬷嬷却打断她,直言道:“皇长孙身死,平川王无后,这的确是宁西王的机会。然,一则要防肃王,不可让他回京。二则,切忌急躁,先前如何与圣上问安的,今后还如何,不可提起他事,亦不可在此时急着让宁西王的小皇孙们上前表现。”

范昭仪被她最后一句说中心思,不自觉地捏紧手帕。

老嬷嬷续道:“最重要的一点,万万不可动兵逼宫。越能稳到最后,宁西王的希望才越大。”

范昭仪听得心头一跳:“嬷嬷说笑了,二郎如今还被羽林卫囚在府中,我们哪里有兵可动。”

老嬷嬷再次盯着她看过片刻,便收回目光,闭上眼睛。

范昭仪看她一副不打算再多说的模样,也只得吩咐宫人好生伺候,便起身离去。

身旁的心腹女官奇道:“嬷嬷怎会提到动兵逼宫?”

范昭仪绞着手帕,垂下睫毛:“她怕是老糊涂了。”

○●

白殊和谢煐当日得知贺兰和身份,便去卫国公府寻他与薛明芳,将此事详细说了。

贺兰和相当冷静:“不管我生身父母是谁,我也还是我,是贺兰家这一辈的六郎。”

薛明芳直接揽上他的肩膀:“那人也就空口白牙那么一说,丝毫证据都没有,谁认啊。”

随后他们又将这事透露给卫国公夫妇与贺兰季南知道,三人虽有些吃惊,却也没有太大反应,只商量了下万一有人出来指认,该如何反驳不承认。

白殊看他们无人介意此事,心中甚是欣慰。

回了上景宫,晚上还和谢煐说:“薛家与贺兰家的家风真是与众不同,难怪能教导出殿下与季贞、章臣这样的儿郎。”

谢煐揽着他,温声道:“章臣的身世,我们年少时也有过种种猜测。十二郎甚至想过更离奇的,猜他是今上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白殊忍不住笑道:“那要这样比起来,还是韩国公后人更好接受。那位韩国公能如此得人心,总比今上强多了。”

此事就这样掀过去,白殊二人继续照着自己的节奏过日子。

十几天过去,谢浩身死的消息传进了安阳。

白殊并没有多意外:“就知道他和白泊合作是与虎谋皮,迟早反噬。”

白泊要的是朝堂既平衡又混乱,哪可能真帮着平川王争位。既然宁西王这头被狠狠打压,他自然也会给平川王送上一记痛击。

谢浩的灵柩在七夕这一日抵京,但外人并不知道,同一日史更汉也被东宫卫带回到上景宫地牢。同时被带回来的,还有让葛西尔念念不忘的西弗然圣物。

那是个合掌可握的青铜器,形似簋,圆腹双耳。白殊拿着细看,发现内壁上果然刻着看不懂的文字,应该就是伊落说过的,部落里的每一代祭司及其侍奉的首领。

他见谢煐起了身,便将东西交给冯万川拿去收好,也跟着起身,并且伸手握住谢煐的手。

白殊始终感觉到,谢煐对史更汉的情绪不太对。

谢煐转眼看来,白殊对他一笑:“走吧,带我去见识一下那个大名鼎鼎的叛党。”

还是那处森寒的地牢,史更汉和白殊先前的画像相差不大,只是形容憔悴。两年多的逃亡生涯已经压弯他的脊背,也在他脸上刻上多于年龄的风霜。

白殊悄悄转眼去看谢煐,见他面色冷然,隐隐地向外迸发着杀气。

两人相牵的手一直没松开,白殊安抚似地在谢煐手心轻轻摩挲。

谢煐没动,不过聚在身周的杀气却是散开了。

白殊以为谢煐会先问当年叛乱之事,却没料到,谢煐的第一句问话便听得他心头猛跳。

谢煐冷声问:“当年是不是你们一群人勾结起来,毒杀先帝后!”

几乎不含疑问的语气。

史更汉倒是乖觉,既已被捉来,也知自己没了活路,只求死得痛快,跪在地上老实答话。

“是圣上、彭公、白公合谋,范公有可能猜到了,不过没有参与。办法是彭公提出,毒也是他提供,由圣上与白公寻人实施。当年凡与此事有涉者,后来基本都被灭了口。”

白殊动动手,将手指错过谢煐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谢煐情绪尚算稳定,继续问:“天子对彭氏荣宠过盛,彭家是否握有他弑君的证据。”

史更汉垂着头,有问必答:“当年签过一份契书,约定共推圣上继位,且要传位于彭氏之子,圣上、彭公与我都署有名按有手印。当时密谋先是由我代白公出面,白公是过后才渐渐参与进去,因此那份契书上没有他。这东西不在我这里,当时是由彭公收着,他死后我也不知交给了谁。”

白殊微挑眉——想不到天子对皇贵妃的宠爱还有这样的内幕。

他在心中对谢煐道:可能落到白泊手里了。不过我可以确定,他夫人并不知情。

这么一份东西,就能给白泊的改天换日带来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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