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1/2)

谢咎嘴角微微一扬:“总之你地位尊贵,往后不可轻易涉险。你要找我,派人送一封信,我即刻前来。”

若在以前,或者面前坐着别人,林策一定讥诮:不怕我使诈,骗你出来杀?

可他面前是谢咎。

他以前除了嘲弄谢咎,很少同他说别的话。

而今他无意再嘲弄对方,更无话可说。

反倒是谢咎,似乎多年未见,堆积了许多话,在重逢之后倾泻而出。

他回忆过去,说着他和林策之间的一桩桩旧事。有林策记得的,更多的,是他早已忘却,甚至当年就未曾在意的微小前尘。

他又询问林策这些年在朔北的生活,然后自问自答: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林策的一身战功,他如今的地位权势,都是踩踏着鲜血白骨,从尸山血海中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

他又说自己。

说自己这些年在玄门中一天天的日常琐事。

谢咎一个人滔滔不绝说了许久,久到林策早已心生不耐。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默默听完。

“我其实很惊讶,你会来找我,”谢咎笑容温雅,“毕竟你从小就讨厌我。更何况,如今我们立场相悖。”

“而且我所听闻的林大将军,倨傲无礼,独断专横,从不和人多话。”

“但你来找我,我很惊讶,也很高兴。”

林策一时觉得,谢咎是不是在骂他。

但那张俊雅的面容一脸悦色,像是真的在高兴。

“你来找我,一定不是单纯叙旧。”

和年少时的孤冷倔强不同,此时的谢咎,外表温煦,眉眼带笑。

然而那双眼睛没变。

墨色厚重的双眸一如旧日,目不转睛凝望着他,过于深沉的眸光中似乎隐忍着难明的晦暗。

林策莫名心生烦躁。

他确实不是来找谢咎叙旧的。

林策缄默不语,谢咎唇角微扬:“你来找我,是为劝降?”

林策下颌微点,过了会,才道:“当年给林家强加罪名的知县,没过多久,就被周宁……被宣武帝正法。”

“安平长公主的境况,你也知晓。”

安平长公主被处死,定国侯府满门抄斩。

唯二剩了周则意,被软禁侯府,还有一个窦家旁系的宁越之,入宫成了宦官。

“林家的仇,早就报了。”

“可我是罪大恶极的朝廷逆党。”谢咎云淡风轻,似乎根本没把重犯的身份当回事,并戏谑一句,“谋逆之罪,株连九族。”

祸及林策这个兄弟。

“淮王和谢相已经允诺,只要你不再为乱,可赦免你之前所有的罪行。”

所有罪责,既往不咎。

“他们这么大度?”谢咎轻声哼笑,“这和我了解的周则意,谢信可不一样。”

“据我所知,淮王生性冷漠,和宽仁大度沾不上边。”

“这道赦免令,是因为镇北侯劳苦功高,”他声音飘忽,语气不清不楚,“还是你用别的东西换来的?”

林策凛然静视他,并未答话。

谢咎深沉目光和他对视,沉默片刻又转而言其他:“爹娘被处斩,你被发配充军,朔北那个地方,十死无生,有去无回。”

“你长得这么好看,在军营里,不可能默默无闻。”

“可我从未听过你任何一点消息,我以为,你也已经不在人世。”

“即便这样,在我心底某处,还是奢望你能活着。”

林策也有同样想法。他也觉得,谢咎秀气文弱,一个人难以活下去。

但在心里的某个地

方,他也存着渺茫的希望,希望谢咎得以苟活于世。

“我在玄门中好不容易熬过八年,熬到可以出山的时间,一下山,我即刻奔赴南方老家。”

谢咎顿了顿,声音更为喑哑,“我以为,大姐二姐,应该还在。可惜等着我的,只有一座多年无人打扫的老旧空宅。”

“我在城里打听大姐二姐的下落,街上行人说,他根本没听说过他们。”

“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久居城里的老人,他告诉我,大姐二姐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离开。谁也不知他们去了哪。”

谢咎虽然未说,林策想象得到,那道清瘦的身影,孤寂地站在老旧的祖宅前,心如死灰地承受着所有的哀伤,凄切和无能为力。

那些年谢咎心中怀着愤怨,也心存希望。

可惜在那一刻,他清楚地认识到残酷的现实——天下之大,他孑然一身,再无容身之所。

希望破碎,绝望喷涌,化作无边的仇恨与怒怨。

林策原本来劝谢咎放下仇恨,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1)

他自己这一路走来,所有遇到的人,都待他很好。无数袍泽用自己的生命换他一命,成就他今日的荣耀。

所以他对周宁无恨,对周家无恨,对定国侯府无恨。他决心守护那些同袍用枯骨换来的江山安稳,盛世繁华。

谢咎不一样。

他幼时过的不好,是林家给了他温暖和关爱,他对林家的感情,和林策这个真正的林家儿子,终归有些不一样。

而后林家家破,他在玄门过了八年。那八年说起来平淡,其中的悲伤苦楚,只有谢咎自己才能体会。

在林家的那些年,或许是谢咎此生最愉快,最安宁的一段时光。

林策嘴角下垂,嗓音微沙:“可你继续这么下去,我……”

倘若谢咎执意报仇,他又该如何?

谢咎深沉看着他,嘴角含着一丝意义难明的笑意:“我以为你已不在人世,所以我要让周家的江山给你陪葬。等完成这一切,我就下黄泉,和你,和爹娘再相聚。”

“可我如今知晓,你还活着,”他戏谑调笑,“你是位高权重的镇北侯,是南昭国之柱石,是天下百姓心中的英雄。”

“我又何必再为祸江山,犯下会株连九族的罪行。”

林策霎时睁大了眼:“谢必安,你……”

谢咎孤傲倔强,心中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更改。

林策本以为,他放不下仇恨,自己劝不了他。

谁能想到,他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轻轻一划,将积郁了十年的仇恨,一笔勾销。

谢信让他来找谢咎谈一谈,即便并非规劝,只是随便聊几句,说不定能找到解决矛盾的契机。

他原本是不信的。

要是真这么简单,江山社稷的安定,何须踩在那么多尸骸和白骨之上。

可事情在谢咎这里,就是这么简单。

他心中的万般烦闷和百结愁肠,此刻竟显得十分可笑。

谢咎轻声哼笑:“我已经,很久没听你叫我谢必安了。”

***

林策一句话,谢咎便同意归降,毫不犹豫跟着他回到京州军营地。

兵士们见到跟在他身后的凤竹,万分惊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林大将军亲自出马,何愁还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纵使心中存有芥蒂,周则意和谢信,一王一相仍旧如约,特赦谢咎的所有罪行。

他是林策的兄长,只要林策不再闷闷不乐,什么都行。

几人一番商议,决定随便找一具尸体,就说“凤竹”已死,以此朝公卿们

交代。

反正他们也不知晓“凤竹”的真正身份。

毕竟“凤竹”这个按律该株九族的逆党,牵连到镇北侯和谢家。

大事化小,有个结果就够了。

而“谢咎”,自然跟着林策先回镇北侯府。至于往后的安排,林大将军的家事,无人敢过问。

谢咎的事情一解决,追星即刻去往镇西军统帅楚忠处,劝其退兵。

楚忠说“考虑三天”,实则双方心照不宣,他摆个姿态,等着盖有玉玺的赦免令一到手,就下令退兵。

一场危及京城的兵乱,就此顺利平息。

……

逐月在西羌,并未跟着谢咎一帮人前来战场。

一因不放心姚林郡主一个弱女子,孤身待在人生地不熟的镇西军营。

二因兵变事大,她不宜沾染。

万一到牵扯过深,到时候林大将军不好找借口为她开脱。

在接到事情解决的消息后,她披星戴月带着姚林郡主赶回京州军营。

一入营,第一件事便是痛骂追星的任性胡闹。

她以为,追星真是念着自己前楚遗族的身世,想要为先祖报仇。

为此她忧心了许久。

虽然追星的目的其实和她一样,并且比她想得更深,但不告诉她真相,让她平白担心这么久,混蛋至极,不可饶恕!

骂完之后,她又朝将军哭诉这些日时她的忧心和委屈。

都是追星的错,将军一定要重重责罚追星,替她出一口恶气!

哭完了,又骂将军薄情寡性,飘忽善变。

她离开将军府之时,将军还和“阴阳怪气死太监”“绵里藏针笑面虎”势如水火。

这才过多久,他们就已摒弃前嫌,结为一派。

孟追星是混蛋,将军也是混蛋,男人都是混蛋!

***

镇西军撤兵,逆党伏法,朝廷迎回姚林郡主,大乱圆满解决。

只等朝廷诏令到了楚忠手上,镇西军回到西羌,驻扎在关隘的京州禁卫军也班师回朝。

边界无战事,营中气氛一片祥和。

兵士们忙着做撤兵准备,周则意一个挂名的主帅没多少事可做,林策嫌他话多烦人碍眼,早早将他轰回了自己的营帐。

星垂平野,风落暮山,更深人静。

周则意正在帐中熟睡。

他并非有机会能时常和心上人缠绵亲昵,情深欲重时,只能在梦里一枕春风。

帐门被人悄悄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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