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信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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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硬要深究起来,戚瑶和喻嘉树并不单单是高中同学的关系。

但他们谁也没有提起。

一个以为他早忘了,另一个以为她不想提。

时光朔回,楼下的梧桐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轮转数十个春秋,回到一切的起点。

社区中学嘈杂不堪。

红橙黄绿青蓝紫,各种打眼的发色褪去后,都变成暗淡难看的黄色,混着干枯毛躁的发质,像顶着一头稻草。

戚瑶坐在教室第三排靠窗,身后坐的清一色几乎全是稻草。

有抽烟的,有玩儿手机的,还有凑在一起打牌的,时不时骂出的脏话犹如下一秒就要去世,是临走前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声怒吼。

戚瑶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地写作业。

同桌的女孩儿嫌教室吵,去卫生间涂指甲油,等到上课打铃了,才带着一股廉价刺鼻的化学品气味姗姗来迟。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五根手指,鲜红的指甲几乎从老师面前晃过去,却没人理她。

“欸,你毕业之后干什么去啊”同桌凑过来看她写卷子,好奇地问。

戚瑶本不想回答,老教师在台上自顾自地讲课,声音本就不大,被这么一盖,几乎听不见了。

她在卷子一角即将沾到末干透的大红色指甲油时及时拽了一把,拉回正途,淡声回道∶“读书。”

她要念高中。

同桌女生嗤了一声,眼底有几分轻蔑,混杂着隐约的羡慕,挪开身子回到自己座位上。

“不就是成绩好点,可以去一中吗。”她不屑或是不甘地吹着自己的指甲,“到时候高中毕业还不是要出来找工作。”

她其实想念高中,但成绩不够好,家里也没钱交择校费,还有个弟弟要养,只好初三毕业后就出去打工。

戚瑶垂着眼没说话,在课本上做笔记,等到下课才递给她一张卷子。

"刚刚去办公室问题,语文老师让我带给你。"

“她说你作文写得很有灵气,”戚瑶顿了两秒,“如果有机会的话,高中还想继续教你。”

同桌女生盯着指甲的动作僵了一僵。过了好久,她眼眶微红,接过卷子,匆匆留下一句谢谢,从后门快步走出去了。

后面的课也没再回来。

不过接下来是自习课了,上不上都没什么影响。

戚瑶写完两张数学卷子,听到窗户外传来隐约压抑的哭声,笔尖在纸上划了一道,再回神时,已经看不进去题。

她顿了片刻,将卷子收起来,拿出夹在语文书的信纸。

少女侧脸恬静,嘴唇紧抿,神色认真,一字一句地落笔。

————“你说,难道真的有人生下来,就注定要变成泥潭里的蝼蚁吗?”

信纸是白色,已经写了一半。

上面点缀着粉色的小花,纸面柔软,细腻光滑,跟社中粗糙的印纸截然不同,仿佛天壤之别。

这当然不是她买的。是她的笔友S买的。

离千禧之交已经过去十多年,现在还有笔友吗?答案是有的。

她上初一那年,为响应市教育局号召,城郊几所中学和市中心的好学校结成所谓"一对一帮扶"关系,好学校每年给几个名额出来,供这些学校成绩较好的学生进入。

社中对接的就是一中,全市最好的公立学校。

当时这项活动宣传得铺天盖地,几位校长的握手照登上晨报,还挂了横幅。上面如此重视,下面自然也不能松懈。

学生工作部的老师们一合计,干脆开展一届“书信送温暖活动”,就是由两个学校的学生相互写信,随机匹配,结成笔友。

每个人都必须要参加,一时间班上议论纷纷。

戚瑶当时在复习文言文,闻言不知道写什么,索性就往上面抄了首诗。

为了显得字数多一点,特意抄了课本里最长的一首,《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一个星期后,她收到了回信。

非常,非常的不走心,一个简明扼要的问号,长达两行,接着是仿佛自带语气的一句——

“把这儿当默写本呢”

除此之外,一整张空白的纸上,再无其他。

戚瑶“……”

她偷瞄了一下同桌女生的。

去信是看不懂的鬼画符,还沾上了一点未干透的指甲油,回信是规规矩矩长达两页纸的自我介绍。

从姓名、班级、年级、上学期成绩排名,到爱好、喜欢的颜色、昵称,再到喜欢的书籍,通通介绍了个遍,仿佛填写小学毕业的同学录。

最喜欢的书竟然是《物理学的未来》。

同桌嗤了一声,“绰号是书呆子。我看也差不多。”

然后她把信纸往抽屉里随意一扔,下次拿出来时,已经变成一团废纸。

戚瑶回过头来,看自己这张回信。

字迹略显潦草,但落笔处隐见锋芒,横撇竖捺潇洒,力透纸背,是难得的清瘦漂亮。虽然字少,但起码看起来像个能沟通的正常人。

活动一周举办一次,由学工部的老师周一送信,周五收信,两相交错。

戚瑶当初话很少,几乎只和同桌聊两句天。

后来同桌也不再学习,跟着后排的稻草们逃课去玩,她就连这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越来越多的话写到了信纸上。一句两句三句,一周五天的事情她能写整整一页。

正是因为对面不甚在意,她才敢放肆地吐露心事,像是对自己的日记本,或者是一个永远不会相交的人。

学校里的桂花开了。花坛边的桂花道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你喜欢桂花吗?

奶奶生病了,我在学校里很担心。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爱我的人,希望她快快好起来。

体育课跑八百米,我后座老是剪别人头发的男生摔了一跤,趴在地上好像只猴子。好搞笑,但我又不敢笑。

今天的数学卷子好难。奶奶病好了。开心。

喻嘉树收到愈来愈多的碎碎念,每次拆信时粗略一瞥,都有几分无言。

合着这姑娘把他当备忘录和日记本呢

一句连一句,都不需要人回复。偶尔一个向他的问句,大概也是因为不好意思,随口问一问。

他从数学草稿本上撕下一张纸,视线快速掠过全篇娟秀的字迹,简明扼要地回了一个∶“不喜欢。"

就这么牛头不对马嘴,两个人竟然坚持了整整一年。

大多数时候,都是戚瑶在说,生活,学习,甚至天气她都能找到两句能评价的。喻嘉树就随便看看,随便回回,直到有一天——

送来的信墨迹被晕开一大片,纸张粗糙,沾水后又晾干,变得凹凸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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