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回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多情女情重愈斟情(1/2)

到了五月初一那一天,荣国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都出发了。贾母坐着一个八人大轿,李纨、凤姐、薛姨妈每人是四人轿,宝钗、黛玉共坐一辆香车,迎春等三春姐妹,共坐一辆华盖车。后面是各自的一大帮丫头,凤姐的丫头中还有红玉,合计不下数十人。乌压压地占了一街的车。

这贾母的轿子已经去了多远了,门前的还没都坐好坐完。丫鬟们这个说“我不同你在一块儿”,那个说“你压了我们奶奶的包袱”,那边车上又说“蹭了我的花”,这边是“碰了我的扇子”,叽叽呱呱,最后终于坐好了,宝玉骑马,在贾母轿前,分开街人而去。

进了大庙,庙里的众道士都在路旁迎接,那庙里却已经空了男人,所有的男人都给赶走了,也不放外来的闲人进去,贾母等一干奶奶姑娘丫鬟,进了二道山门。贾珍站在这门的台阶上,问:“管家在哪里?”小厮都一起喊:“叫管家!”立刻,林之孝一边整理着帽子一边跑了来,到贾珍跟前。

贾珍说:“把小厮门多挑几个在这二道门上还有两边角门上,伺候着要东西传话。你可知道,今儿小姐奶奶们都出来了,一个闲人也不许进去的。”

林之孝答应一声晓得,就带人去了。贾珍又说:“怎么不见蓉儿?”

一声未了,贾蓉从钟楼里跑了出来。贾珍说:“你瞧瞧他,我这里还没敢说热,他倒乘凉去了!”于是命令小厮啐他。那小厮不敢违逆,有一个走到贾蓉面前,向他脸上啐了一口。贾珍又说:“问着他!”那小厮就问贾蓉:“爷还不怕热,哥儿怎么先乘凉去了?”

贾蓉垂着手,一声话不敢说。旁边贾芸、贾萍、贾芹、贾璜、贾琼什么的,都慌了,一个一个从墙根下慢慢地溜上来。不敢乘凉了。

贾珍演完这苦肉计和耀爹威之后,就又向贾蓉说:“你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起了马回家,告诉你娘,叫她们快来伺候。老太太都来了。”

贾蓉听说,忙跑出去,一边要马,一边抱怨:“早都不知做些什么,这会子找茬我。”这贾珍的组织能力也是不行,老家那边没准备好,跟前也弄得一片乱。

贾珍刚要也进二道门,旁边张道士陪笑说:“我还进去吗?按理说应该进去啊,但是小姐们又都在。”这张道士是当时荣国公的替身(当时王公贵人有的要当僧人,但是自己舍不得人间快乐不能去,就找个长得像自己的替身替自己当僧人、道士,叫作寄名为僧),如今已经八十多岁了,贾珍忙说:“咱们自己人,你还罗嗦什么。还不跟我进来。再说,我把你这胡子还拔了呢。”

于是,一起进来。贾母看见了张道士,互相问好,又叫宝玉上去相见。宝玉忙上前问:“张爷爷好?”张道士抱住宝玉,又向贾母笑说:“哥儿越发发福了。”——当时夸人胖是奉承,现在是骂人了。

贾母说:“他外头好,里头弱。又加上他老子逼他念书,生生地把个孩子逼出病来了。”——这溺爱到了什么地步。

张道士笑完又叹道:“我看这哥儿的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呢!”说着两眼流下泪来。

那国公爷就是贾母的老公了,宝玉的爷爷了,他所替身的对象了,当时还都是小孩。小孩就找了替身,有替身在那边侍奉玉皇大帝,真身就能沾福百岁了。可惜大帝还是让那个不出席亲来的,先死了。

贾母听提到了旧老公,也不由得满脸泪痕,说:“正是呢,我养的这帮儿孙,就这一个像他爷爷的。”——难怪溺爱。

张道士又说:“前日我看见一位小姐(他倒人老心不老),今年十五岁,生的倒也好模样。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若论这小姐的模样、聪明、家当,倒也配的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想的。”

贾母于是说了句要把林黛玉气得中暑了的话:“上回一个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现在才十三),等再大一点再定吧。你可以如今打听着,不管她根基怎样,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哪怕是穷家子的,不过给她几两银子罢。只是模样性格难得的好的。”

这贾母,偏喜欢好看的女子,一般好看的,她就有第一好印象。她这话被旁边黛玉听了,喊着要出去另给宝玉找对象,不知要把黛玉怎样气死呢。不知贾母为何说这样的话,这跟贾元春送来跟宝玉一样级别的宝钗的礼物,同是两大不可解的问题。或者这两个问题可以放在一起理解,贾元春给宝钗送了和宝玉一样规格的礼物,暗示是希望宝钗宝玉结合,但这是不合贾母的意的,虽然可能很和薛姨妈和王夫人的意,后者是薛姨妈的姐姐,二人可以算是亲上加亲,也加强王家在贾家中的控制力。但是贾母是一直更希望宝玉和黛玉成亲的,所以,对于皇妃元春的暗示,贾母未作一声响应,这里又说这话,显然是说给薛姨妈和王夫人听的,不在乎宝玉未来的对象家里根基怎样,那就是不在乎王家有钱,而给宝玉另找外人,就等于委婉地叫薛姨妈和王夫人不要做这种打算。

贾母说毕,只见凤姐笑着说道:“张爷爷,上回我们丫头的寄名符(巧姐的,凤姐的女儿的)你给送来了吗?亏你还有那么大脸,倒先打发人把我们的鹅黄缎子要去了。”

张道士呵呵大笑,说:“我眼也花了,没看见奶奶在这儿,也没道多谢(谢谢缎子的礼馈)。符早就准备了,我这就拿去啊。”说完,跑到大殿上,拿了个茶盘,上面托着个布,布上边托着个寄名符,过来了。巧姐的奶妈接了符。

凤姐笑说:“你就手里拿着符来罢了,又用个盘子托着。”张道士整天跟富贵人家打交道,也是个能说的人,说:“我手里不干净,怎么拿,用盘子干净些。”凤姐笑说:“你这么拿着盘子出来,吓了我一跳。我不说你是为了送符,倒像是向我们化缘来了。”众人听了,都哄然一笑。连贾珍也撑不住笑了。

贾母说:“猴儿猴儿,你不怕下割舌头地狱!”

凤姐喜欢找机会就逗老太太开心。这也不能完全说是讨好,也带有孝顺老人的意思。老人嘛,不就图个傻乐呵嘛。

那张道士,又托了三五十件法器,都是玉啊,璜啊,如意啊,什么的,送给贾母,说是自己一点心意。贾母不要。张说:“老太太不要,就叫他们看着小道微薄,不像是门下出身了。”我送礼不要,别人轻视我,不说我跟你们关系铁了。

贾母听了,方才命人接下。于是,一行人进去,上楼归坐看戏。那第一出戏叫《白蛇记》,是讲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的,可以预示贾家的筚路蓝缕的崛起;第二处戏叫《满床笏》,说郭子仪功大,一家子都是当官的,来过节日的时候,儿孙亲族们放下的笏(当官儿的笔记本,见皇上照着念,皇上有话就记在上面),放了一床。这是贾家的鼎盛了。第三出是《南柯梦》,是一个人做梦梦见当了驸马太守,最后却是一场梦(也就是黄粱一梦的成语),这是暗示贾家不行了。这贾母听了这出戏的名字,就不笑了,不言语了。这道士们也是,贾珍也是,怎么安排的,演点什么戏不好,多不吉利啊。当然,事实当不是如此,是原故事叙述者为了说明一点什么,偏取的这些戏名。

一边看戏,宝玉就把刚才那一盘子三十五件赠品法器,来回拨弄,举给贾母看着玩儿。那贾母看见有个赤金点翠的麒麟(金子的麒麟用翠石做了兽眼睛的),就伸手接了过来,笑说:“这件东西好像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戴了这么一个似的。”

宝钗就笑说:“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这宝钗也是,总盯着人家戴的玉啊、金啊、麒麟啊看。比着,看般配不般配。

贾母说:“是的。”

宝玉说:“我怎么没见过?”

探春(宝玉的异母妹妹,赵姨娘生的)说:“宝姐姐有心,什么她都记得。”

那黛玉冷笑说:“她在别的上还有限,唯有这些人戴的东西上越发留心。”呵呵!那宝钗听说,便扭开头装没听见。

宝玉听说史湘云有这样一个麒麟,于是就把那麒麟拿起来揣在怀里。但是心里又担心,因为史大姑娘有这个,他就揣起这么一个,别人看见了,说他别有用心(要跟史大姑娘凑成一对儿相好),于是不放心,就拿眼四处瞟,看谁留意了自己刚那动作。只见众人都不理会儿,唯独林黛玉瞅着他点头,似有赞叹他的意思。宝玉扭捏起来,把金麒麟又掏出来,向黛玉笑说到:“这个东西好玩,我替你留着,到家你戴上。”

黛玉把头一扭,说:“我不稀罕。”

宝玉笑说:“你如果不稀罕,我就拿着了。”说完,照旧又揣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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