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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9年10月的一个晚上,已有两个星期不能下床的伦勃朗让房龙医生给他念《圣经》中雅各的故事,就是雅各和天使摔跤的那一段。于是房龙医生念到:

“只剩下雅各一人。有一个人来和他摔跤,直到黎明。

“那人见自己胜不过他,就将他的大腿窝摸了一把,雅各的大腿窝正在摔跤的时候就扭了。

“那人说,天黎明了,容我去罢。雅各说,你不给我祝福我就不容你去。

“那人说,你名叫什么。他说,我名叫雅各。

“那人说,你的名不要再叫雅各,要叫以色列,因为你与神与人较力,都得了胜。”

当医生念到这里,伦勃朗慢慢抬起手,把圣经举到眼前,他盯着它,仿佛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什么新奇东西。接着他的嘴唇动了,他用很轻弱的声音说:

“只剩下雅各一人。有一个人来和他摔跤,直到黎明……有个人来和他摔跤,直到黎明……但他不退让,他反击——噢,是的,他反击——因为这就是上帝的意志——我们也要反击……我们也要和他摔跤,直到黎明。”

然后,他忽然使劲想从枕头上抬起身子,但他起不来,他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目光注视着我,仿佛在请求我回答他自知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

“那人说,你的名字不再叫雅各,要叫伦勃朗。”他那苍老粗糙的手指上依然沾满了墨水和颜料。这时他又重新将手放回胸前。“因为你与神与人较力,都得了胜——得到最后的胜利……独自一人……但得到最后的胜利。”

然后,他去世了。

你与人与神较力,都得了胜。

她看到齐默写在信纸上的这句话,加了她习惯的画重点的波浪线。她知道,他们都得到了彼此的祝福。

*

高考的最后一门是英语。夏沙一直觉得,这个考试顺序对她十分友好。以她擅长的一门考试开始,然后以她同样擅长的一门考试结束。

高考第二天的考试,夏沙在另一个考场,是离她家更近的一所学校。同样依河而建,考试环境比前一天要好上许多,甚至连雨都止住了。等她考完英语出来,天空放了晴。原本那次考试时,她也是最后一个走出考场的,在操场上晒了一会太阳,才缓过来,缅怀自己已经结束的高三生活。

她往有日光的地方走去,却看到有个身影在那里,逆着光等她。

夏沙走过去,说:“我不知道你和我在一个考场。”

柯木说:“我知道就行。”

夏沙笑了,问:“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现在只想回家睡觉,睡上三天三夜,哪里都不想去。”

夏沙想了想,说:“不,我还是想对一下答案。”

柯木劝她:“明天再对吧。如果明天会来,你到时再对也不迟。如果明天不会来,你对了也没用。”

夏沙也不坚持,点点头说:“那好,我真的好困,感觉倒头就能睡着。”

柯木说:“走,我送你回家。”

他们一起往这所学校的门口走去,快走出校门时,夏沙停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说:“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早知高考完最后一科时,出考场的这段路,就走慢一点,因为不知道之后人生的路,会有那么难。”

柯木笑了笑,说:“可是,我们知道啊。”

*

夏沙睡醒的时候,有点不辨日夜。

房间很静,屋里很黑,她用身体感觉了一下后背与床垫的触感,还是她高三时睡的那张床。后背的酸痛感,让她一时无法起身,她挣扎了一下,翻了个身,从拉上的窗帘透出的光亮里,看到在自己床头书桌边上,放着的那个棕黄色的大信封。

她一下清醒过来,坐起身,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确认了一眼日期,夏沙身子一松,然后才看到有一条新短信。

她点开短信,上面写着:“早安,队友,欢迎来到新世界。”

她一边拉开房间窗帘,一边想回短信,却在拉开窗帘的时候,看到楼下的院子里,已经站了一个人,对着她在招手。

夏沙想起来,他们约了第二天对高考答案。日光倾泻进她的房间,六月的阳光,宣告着这是明明白白的夏天。

每年六月初,刚刚考完的暑日,在很多年里,都是她噩梦的来源。

但她知道,这一次不是。

夏沙对着柯木,招了招手,她忽然觉得自己有好多答案要对,好多问题想问。

但她没有着急。

她知道,自己的前面,还有漫长又新鲜的一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