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 夜路孤行(1/2)

幽冷潮湿的监牢一向辨不清晨昏,无论夏君黎何时到来,迎接他的都是同样的寂静和黑暗,即使狱卒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那点光亮还是迅速地、不断地消散,仿佛移动着的幻觉。

这恩怨纷乱此起彼伏的一年,俞瑞始终陷于囹圄,临安城内外发生这一切自不可能与他有任何关系。夏君黎很庆幸,即使是在这骤雨暴风的核心这内城里,依然有这样一个不证自明的选择。他现在需要帮手他的敌人已经渗入了几乎所有的空隙而自己,即使内有两司,外有黑竹,在敌暗我明之境,依旧如同夜路孤行。

他相信刺刺可以自保她的机敏果断一向少人能及,身手也属佼佼,即便遇上高手也未见不能脱险;与她相比,单一衡反是个真正的弱点。如果敌人连他都不肯放过,这少年功夫本不出众,江湖经验又甚少,如今受了伤,更是少不得要人在旁看着了。

俞瑞敏锐地从暗室中坐起身,听着石门声响。狱卒开了门之后便带着灯笼逃之夭夭,留在门前的只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

“是你啊,小子。”俞瑞看起来并不惊讶。除了送饭的狱卒,从来只有两个人来看过他,一个是朱雀,一个是君黎。

夏君黎走进牢室。“许久没来看前辈。”他说,“怎么现在连灯都不给点了”

俞瑞冷笑着“你们师徒两个都不记得我了,谁还记得要给我加灯油”

夏君黎沉默。牢中不知寒暑,也无从知晓外面天翻地覆,听俞瑞的口气,想必并未听闻朱雀已然故去。“怎么”俞瑞见他沉默,不无挖苦,“我这深牢垂死之辈,这回又有用处了”

夏君黎轻轻叹了一声“确实是有件事,想恳请前辈帮忙。”

黑暗中的俞瑞忽然大笑起来,“好,好,总算你们还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又想到了我这老不死。”一顿,“可我凭什么要帮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给你自由。”夏君黎不动声色,“前辈不想出去么”

俞瑞微微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愈发怪异的大笑。“自由”。夏君黎说出这两个字的口气,不假思索得让人以为他是在说这没人来加的“灯油”。“我当然想出去,可你凭你能做什么你甚至连进来一趟,都只能选晚上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师父不让你来吧不会你们师徒又反目翻脸了吧”

“猜错了。”夏君黎的面色却越发平静,甚至没有表情,“俞前辈不必多加猜测,今时已不同往日。我虽然很少来,可前辈应晓得我一向不行空许欺骗,前辈于我始终有救命之恩,凡你所愿,我总尽力而为,上次你要我打听残音镇一役之真相,真相已给你了;今日说可以给你自由,那便真的可以。”

俞瑞狐疑起来“你意思是你师父让你来许诺我的是他找我帮忙你小子是不敢骗我,但他他一向过河拆桥,我怎知这回”

夏君黎沉沉地叹了口气。“我师父已经不在了。”他本不想这样讲,可终于还是逃不脱这个话题,“从今往后寻前辈帮忙的,都只有我了。”

俞瑞面容忽然僵硬,仿佛一时不知,该从何回答他这句话,“你再说一遍”他气息咻咻起来,夏君黎听到,连他的心脏都陡然剧烈跳动起来。

“我说,从今往后寻前辈帮忙的,”

“前面那句”俞瑞喘着气,微微发抖,“前面那句”

夏君黎沉默了一下,方道“我师父已经不在了。”

“他死了”俞瑞连声音都一时变得苍老而嘶哑,“什么时候”

“从他没来看你的时候”夏君黎苦笑,“我以为你至少应该觉到一些什么。他那时候隔不了几日便要来你这里一趟这么久没来,你却也只觉得他是把你忘了。也不知在你心里,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俞瑞瞪着他,瞪了许久,方恶狠狠啐了一声“你懂个屁本就是他将我关在此地,他来不来又怎样”

夏君黎回视着他。他从来不确知朱雀为何要将俞瑞关在此地。他问过,但没有得到回答。可反正,过去的无法弥补,示歉亦未免做作,解释更大可不必,不如便说眼下罢。俞瑞定不会懂,他在说出“都只有我了”那一句时,是何等心痛似绞。

“正因是他将你关在此地。”他说道,“这天牢里的别人,他或都无权轻易过问只有你一人,你的去留,是他决定的,所以现在,是我决定的。俞前辈,我不是来许空诺,也不是来寻开心。我是来放你走。”

“除非你现在、立时就能放我出去,否则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俞瑞好像才从适才的惊愕中回过了几分神来,又恢复那副狐疑神态,“以神君的修为,有那么容易死他都死了几次的人,还不是次次都活过来”

“你想立时出去不是不行,只是对大理寺那头,有些失礼。”夏君黎却不紧不慢答道,“我进来之前,已经知会过他们,不过这是夜里,他们再是加急,仍要慢些,前辈若愿意再等等,一会儿或许便有批文过来,想必出不了一个时辰名正言顺些。不瞒前辈说,我今日已然被人在御前告了状,不想这当儿再得罪人了。”

“那好,我便与你一个时辰。正好你与我说说,神君怎么死的。”俞瑞道。

“既然前辈问了,”夏君黎道,“也好吧。这几个月,前辈错过的事情,确实太多了。”

俞瑞错过的事情确实太多了。他不知道的事,又何止朱雀的死。他视为友或非友的单疾泉也不在了,这世间能证明他曾存在的人,又何止少了一个。青龙教式微,东水盟突然崛起,一切仿佛都是某种更迭交替之象征不止是他所有见证那个“第一高手”曾为第一高手的过往,仿佛都在慢慢消逝,今日的江湖,似乎早已不是昔日的江湖了。

可夏君黎却似乎还需要他这个理应属于今日江湖的后辈,却似乎还需要他这个前辈。他这个久不在江湖、甚至可能永远回不到江湖的老人,还应该要求什么样的“好处”呢除了自由,难道他还能要求更多的权与利对早已年过七十的俞瑞来说,这些理应都已没有多大的意义。只是在死生一向轻如鸿毛的黑竹会里度过了几乎一生的人如何不明白,七十与十七,又有什么不同呢孜孜以求的十七少年,或也未必能比垂垂向暮的七十老者活得更久。而现在,就有一个连十七都没有的少年,还需要他来保护。

“也便是说,”俞瑞听完夏君黎所述,声似闷雷,“你现在要我出来,保护单刺刺同单一衡”

“不敢强邀,但若前辈能暂为照应他们姐弟二人安全,君黎终感激不尽。”

“为何找我凭你现今身份,黑竹、两司,只要你想,不管放在哪边,要保护两个人还不容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