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1/2)

廷尉府阴暗潮湿的大牢内,宁越之一腿伸直一腿弯曲,靠坐在照不到光的牢房角落里。

他双眸轻闭,似在悠然小憩,一副意态闲散的模样,令人有种此处并非牢狱,而是什么奢华房间的错觉。

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脚步缓慢而沉稳,即便没见到人,仅仅只听声音,都能感受到这人的矜贵优雅,淡然自若。

脚步声在大牢最里处停止。

轩昂颀长的身影站在牢门外,投在石板上的阴影被间隔的铁栏扭曲,莫名淬染上张牙舞爪的狰狞。

宁越之缓慢而慵懒地睁开眼,嘴角轻扬出阴恻的笑意。

周则意神色淡漠,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他。

狱卒打开牢门,解下宁越之手腕上的铁索。

宁越之一边揉着勒出血痕的手腕,一边左右扭了扭脖子,峻健的骨骼发出咔咔脆响,回荡在阴暗的大牢内,无端听的人心惊悚然。

他笑了笑:“殿下这么快就舍得把越之放出来?”

他对林策大献殷勤,对周则意起了二心。

董太后被人谋害,他身为总领内廷的散骑常侍之首,负有不可推卸的失职之过。

周则意要他演苦肉计,也要趁机敲打他。

“谋害太后的凶手找到了?”宁越之观察着周则意神色,“……还没找到。”

“可是遇到难处,不得不让越之帮忙?”

“徐如来找过我。”周则意语气平静,如无波古井,“放你出来,是他的意思。”

宁越之阴郁的笑容乍然僵硬在脸上。

瞬息后,他垂下嘴角,一脸沉稳严肃,二话不说走出牢笼。

出了廷尉府,上了车驾,周则意将这两日发生之事,详细告知于他。

一个宫女被人发现溺亡在御花园的水塘里。

凶手暂未找到。

徐如进宫找他,差点和羽林卫打起来。

“我这两日在牢里,正好能静下心来思忖。”宁越之眉宇微皱,“以往俸给太后的东西,大多过我之手。”

“即便我当时不在,谁,给太后端的什么,等回了宫,他们也会朝我禀告一声。”

“这是多年来的规矩,太后身边都是伺候多年的老人,那宫女不可能不知道。”

“那日我去宫门口迎接林大将军,来回不超过一炷香时间。”俊逸双眸闪过一缕阴光,“她这奉茶的时机,挑的太好。”

“殿下,你们只是发现她溺亡的尸体,所以推断下了毒的茶是她送去的。”他深沉看向周则意,“可若她只是替死鬼呢?”

死人不会说话,没办法替自己辩驳。

那宫女极有可能无辜,她根本不知那杯茶水。

凶手送了毒茶之后,瞧准机会杀了长宁宫的宫人——无论谁都行,只要莫名其妙死了人,大家自然会认为,那杯茶是她送去的。

“殿下派人查这个宫女所有的人际往来,她身家清白,平日行迹简单,没找到任何疑点……”

周则意即刻明白:“她可能根本和此事无关。只是因为当时一个人在御花园池塘边,好杀。”

那个宫女运气不好,无辜受害,被凶手甩了黑锅。

无论再怎么查她的行迹,也找不出她和背后主使的联系。

“至于林……徐如入宫,被人故意刁难,差点和羽林卫起争执,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暗中引导,尚不能确定。只是若我在宫中,绝不会出这样的事。”

“殿下,”宁越之的判断,和林策一模一样,“长宁宫的宫人,或许并无问题。”

“奸人在你的永泰宫内。”

周则意:“秋山宴那晚,我宫里有个宫女从山道上跌落而死。”

那个宫女被太常收买,在他的酒水中下了药。

然而阴差阳错,因祸得福,他得以和徐如春风一度。

只是这件事,徐如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因此他下令,把宫女的死归为失足掉落,不让内廷的人追查。免得被人查到那一晚,他和徐如在水榭内共度春宵。

长宁宫宫女的死,和永泰宫那个宫女的死,莫名有些相似,如今不得不查。

徐如都已同意,周则意更无顾忌。

若因此被别人知晓他二人一夜翻云覆雨,他求之不得。

——他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拥有过他。

***

宁越之从廷尉府大牢回到宫中,不紧不慢沐浴更衣之后,才悠悠然跟着周则意去往江山殿。

刘太常早已被羽林卫强行“请”至殿内,等了大半个时辰。

淮王和宁越之姗姗来迟,他面露不快,带着几分问谪:“不知淮王殿下和宁常侍,找老夫有何贵干?”

太常寺原为九卿之首,掌宗庙礼仪,地位崇高。

只不过安平长公主意图篡位,宣武帝手刃亲姐,祭祀太庙就成了一个笑话。

何况长公主和宣武帝都是不敬鬼神之人,这二三十年来,许多祭祀的繁文缛节都被废除,遭世人逐渐淡忘。

太常寺早已不是以前位高权重的九卿之首。

空有名号,手中却无实权,为了阻止家族的日渐衰落,把女儿嫁入宫中,册后封妃是刘家唯一出路。

刘太常虽没了实权,官位在那儿,前半生摆习惯了架子,依旧高傲自大。

淮王曾经被褫夺皇族身,贬为庶民。如今虽然重新封王,但和世家公卿一度断了往来,在外廷没有根基。刘太常想着将女儿嫁给他,打心里眼里仍有些轻视。

至于宁越之,一个佞幸宦官,刘太常自诩出身诗书簪缨的世家,更是瞧他不起。

这二人派羽林卫强行把他带入宫,又故意让他等了大半个时辰,他心中愠怒不已。

周则意一如既往的淡漠:“秋山宴的第一晚,你买通宫女和羽林卫,在本王酒水中下药,你不会认为,本王不追究,这事就算没有?”

太常轻鄙傲慢的神色倏然一变,额间渗出几滴冷汗。

他不敢再在淮王面前拿腔拿调,语气透着几分心虚,却嘴硬不承认:“殿下这话,老夫没听懂。”

“你听不听得懂,都不妨事。那晚你女儿独自前往山涧水榭,你可知情?”

“太后宴请老夫一家去行宫参加晚宴,小女从未去过天家行宫,心绪激动,忍不住在宫内走动,想瞻仰天家的威仪,此乃人之常情。”

“她不懂宫中规矩,不小心冒犯了殿下,老夫回去定然严加管教。”

刘家女在去往水榭的路上,遇到死去的宫女。

羽林卫问讯完后,将她送回房间,她已没了悄悄去往水榭的机会,至使自荐枕席,成为王妃的计划功亏一篑。

既然事情没成,太常便咬死抵赖,拒不承认。

“刘太常装傻,不承认也没关系。”周则意漫不经心,“你女儿和死去的宫女在一处,她负有杀害宫女之嫌。”

“事情真相如何,将她送入廷尉府大牢,一审便知。”

刘太常惊诧地瞪大了眼。

他女儿只是路过。而且还被死相恐怖的尸体吓得惊魂丧胆,回去后接连做了好几日噩梦,时至今日还心有余悸,怎么突然就被扣上一个涉嫌shā • rén的罪名。

廷尉府大牢是什么样的地方?!

那里阴冷潮湿,血腥恶臭,一个娇养的世家千金,怎么能待在那种地方?!

“淮王殿下!”刘太常又急又怒,“你有何证据,就敢乱抓世家公卿之女!”

“怎么没有证据?当时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官员的小妾。将她也叫去廷尉府问话即可。何况当时,还有将军府的侍女路过,亲眼见到你女儿和死去的宫女在一起。”

周则意鄙夷看向他,“她究竟是不是凶手,不就得送去廷尉府审一审?”

“卑职刚从廷尉府大牢出来,”宁越之适时笑了几声,“正好有间干净的牢房,可让令千金居住。”

“宁常侍,你……你……”太常全身发着抖,气的说不出话。

宁越之手段阴狠,他想定谁的罪,就能定谁的罪。

身娇体弱的世家女子,哪经得住他手下的严刑拷打,必然被屈打成招。

他们一家打着淮王妃的主意,哪能想到惹上这一身骚,让女儿被污蔑成shā • rén凶手。

“若刘太常愿意老实交代,”周则意淡漠的语气深含尖锐的威胁,“本王自然不会为难刘家千金。”

刘太常面如死灰。他无可奈何,只得承认自己的歪心邪意,朝周则意坦白:的确是他买通宫人和侍卫,安排了这一切。

“小女只是去往水榭的路上,不幸遇到失足从山道上滚落的宫女。和shā • rén罪名,扯不上半点关系!”

“这主意是你自己想到?还是别人给你出的?”周则意详细询问,“你是外臣,买通羽林卫容易,却无法和内廷的宫女轻易往来。”

“你和那宫女如何相识?你二人是否早有私通?”

“淮王殿下!老夫洁身自好,怎会和内廷宫女有苟且之事?!”

刘太常年过花甲,又出身诗书簪缨的望族,自诩冰壶秋月。

此刻竟然被人随口污蔑,和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小女娃子私通,他如何丢得起这个脸!

宁越之忍不住笑了一声。淮王这嘴可真毒,配的上一句:面若桃李,心如蛇蝎。

被人这么一嗤笑,刘太常更是气恼的满脸通红。

“别说和宫女有半分私情,老夫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刘太常义正词严地否认,连个中隐秘都说得正气凛然,“老夫也是听信旁人谗言,买通宫女,乃他从旁协助。”

“哦?”周则意嘴角不易察觉微微上扬,“是谁帮助刘太常,买通我宫中女官?”

“是……是一个叫凤竹的谋士。”事已至此,刘太常毫无隐瞒,悉数交代。

“这个道号凤竹的人,据说乃玄门高士。”

太常寺负责宗庙祭祀,求福禳灾专拜鬼神。刘太常自己不修道,对中原数千年信奉的玄门教派不得不尊敬。

“他并非哪家门客,却经常出入于世家门庭。世家豪族遇到难以解决之事,时常请他出谋划策。”

“这个叫凤竹的,我也曾有所耳闻。”宁越之嗤笑道,“就是一个拿钱办事的。”

“和那些江湖浪客并无不同,只是自称玄门中人而已。”

从江湖剑客,变成云游方士,本质上大同小异。

“可这个凤竹先生交游甚广,各个世家都有人脉,”刘太常不服气,“何况他足智多谋,自家门客解决不了的难事,找他都能办成。”

“他甚至认识宫里人。老夫正是拜托他,给殿下……”

给周则意酒水里掺催/情药,并非什么光彩之事。刘太常老脸一红,没好意思说出口。

周则意语气依然平静:“这么说,是这个叫凤竹的,和宫女有勾结?”

“他具体怎么做,老夫不清楚。他只告诉老夫,他自有办法让殿下去往水榭,小女只要见到淮王殿下离席,跟着去往水榭便可。”

“秋山宴太后宴请百官,他不知跟着哪个世家公卿,也去了行宫。”

凤竹找的哪个宫人,他怎么和这个宫人认识,又是如何说服她不顾被处死的危险在淮王酒水中下药,刘太常一概不知。

“此时本王暂且帮你压下,不做计较。”得到想要的答案,周则意心满意足,又隐含深沉威胁,“往后朝堂上,还望刘太常多多照应。”

刘太常打他的主意,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落了一个天大的把柄在他手上。

一个世家千金,不顾廉耻,给男人下药主动爬床,这事要传出去,刘家女儿颜面扫地,将成为整个南昭的笑柄。

虽然太常寺如今已无实权,九卿之首的声望还在。刘家也是一个二流的百年世家,往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刘太常脸色灰败,似是一下苍老十岁。

他身体气得微颤,朝淮王行礼告退后,袖子一拂飞速离开江山殿。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跌个踉跄。

宁越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声嗤笑,随后又收敛神色,问周则意道:“殿下认为,太后遭人毒害,和那个叫凤竹的人有关?”

“那个凤竹既然能收刘太常的金银,买通永泰宫的宫女,给我下药,自然也能收别人的钱,再买通宫人给太后下毒。”

周则意神色森寒,“我宫里出了内奸,行宫那晚,那个宫女从山道上滚下来死于非命,极有可能遭人灭口,而非意外。”

“这个内奸和凤竹勾结,两件事都由他所为……”

宁越之阴恻笑道:“这个人现在,还在永泰宫中,在殿下身边。”

周则意全身逸散一股令人悚然的冷寒之气:“我逐一审问永泰宫中的人。越之,你派人找那个叫凤竹的。一定不能让他逃了。”

宁越之领命,正要离去,忽又转身好奇询问:“行宫那一晚,殿下中了药……”

药性是怎么解的?

刘家的诡计并未得逞,刘家女并未去到水榭。那夜淮王和谁在一起?

周则意沉默半晌:“不该你问的,别多问。”

***

林策从宫中归来后,将发生之事告诉孙有德。

孙有德听得心惊,老实木讷的表情略显愁苦:“倘若永泰宫中真的出了奸人,淮王殿下岂不危险?”

林策淡然道:“周则意要是没用到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管不好,那他也别做什么皇帝了。”

内宫就只太后的长宁宫和他的永泰宫有人居住。宫人才多少,就混入了内奸。

周则意如今只是个亲王,往后继任大统成了天子,再纳后封妃,整个后宫的宫人,数量何止成千上万。

想要帝王性命,暗中下毒行刺的人,比现在只多不少。

这么点人都管不好,那就等死算了。

孙有德愁眉苦脸:“永泰宫的宫人,几乎都是太后的长宁宫和宣武陛下的正德宫调过去的。”

“都是在宫中伺候多年的老人,怎么会混入内奸?”

“周则意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也任用了一些小宦官。”林策漠不经心,“说不准其中就有奸细。”

孙有德摇头:“能在殿下身边伺候的,不会是来历不明的新面孔。”

“殿下虽然被软禁十年,才从侯府出来,经验略有不足,但他心似玲珑,胸有城府,为人小心谨慎。”

“他不会随随便便,让身家不清不白的宫人在身边照顾。”

“那就是宫中老人被人买通。”林策冷嗤,“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价钱给的高,并非人人都能抵御诱惑。”

“太后大半辈子都住在宫里,防人之心更重,若非熟悉的宫人奉上的茶,她必然起疑。”

而董太后毫不怀疑的喝下,给她端来毒茶的,必是她信得过的人。

孙有德不赞同:“也可能是给她端茶的宫人,并不知道茶水里被人做了手脚。”

林策:“谁知道呢?这不正是周则意要查的吗?”

二人聊了小半个时辰,各自去忙别的事情。

斜阳西沉,星光漫天,将军府中亮起了明如星点的灯火。

浴房内水气氤氲,将暖黄灯光晕染出朦胧的旖旎。

林策双臂挂在浴池边缘上,泡在温水里闭目养神。

隔着屏风的房门被人推开,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慢慢走近,提示着自己的到来。

林策沐浴的时候,追星时常会进来给他揉肩捏颈,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追星……”

话一出口,霎时警醒——追星根本不在府上!

轻闭的双眸即刻睁开,清瘦手臂在水中一挥,池水便混入内劲,四散的水花变得锋锐无比,如细小的飞刀一般,破开虚空,径直冲向来人。

同一时间,他腿一用劲,借力在池底一蹬,如闪电般迅疾跃起。

钢刀似的水花,被来人的内劲阻挡。

两道内力互相抵消,水花如急雨坠落,打湿地板。

下一息,水花后的林策,已攻至来人身前。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狠狠掐住了来人的咽喉。

一声哼笑响起,对方并未做任何抵抗,坦然自若站在原地,任凭赏心悦目的手指拿捏住自己要害。

林策动作瞬间止住,双眼微缩,语气如霜刀般冷戾:“宁,越,之。”

宁越之手上拿着干爽的薄毯,全然不顾脖颈随时能被扭断的可能,将薄毯轻轻披在他的林大将军身上:“已入深秋,天气渐渐寒凉。将军小心感染风寒。”

“卑职伺候将军沐浴。”

林策冷眼看着他,并未阻拦他将薄毯搭在自己身上。

“你又来做什么?”他冷声询问,“周则意放你出来了?”

“自然是来感谢将军。”宁越之嘴角微扬,“若非将军替卑职说情,卑职此刻还在阴冷潮湿的大牢,熏着血腥臭气。”

“卑职只是想来伺候将军,没想打扰将军雅兴。”

“越之认罚。”他嘴上告罪,脸上仍挂着欣悦的喜意,“将军要继续沐浴?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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